我轮友们都知道,很多作家的处女作往往都暗含着他全部的写作野心,那些未能很好被完成的部分,会成为今后成熟作品的养分,《心是孤独的猎手》就是这样一本野心勃勃的作品,人的处境,社会的处境,宗教的处境,政治的处境,这些宏大的命题很多作家避之不及,或者一旦触碰很容易流于主题先行,可是麦卡勒斯这个二十岁的小姑娘,却从容不迫地把它们融汇到自己的书里来,并且毫无天真矫揉的成分。
自从白瑞德负气离家,郝思嘉对我说:“明天就是另外一天了。”之后,我对南方一无所知。《心是孤独的猎手》正是描写了这样一座南方的工业小镇,这里焦躁,贫困,丑恶,安静,四季滑薯绵长,一切都在阳光中熔化成软软的棉花糖。卡森对南方那种深入骨髓的描写,从一颗雨珠溅起的沙尘,到几千平方公里压境的紫云,她不惜用所有合适的,森然的词汇来在你的头脑中树立南方的形象。每一个房间的摆设,每一条街道的曲折,每一列火车穿过的风景,去掉所有的人所有的事,所有我们之间故意制造的创伤和文明的起伏的不解,南方如诗,南方如河。我不知道那是谁的诗,我不曾见过那条河。但是卡森的文字,却好像地底深处的废井,云层深处焦灼的电花,将我拖到南方。
朦胧间,我回忆起菲利普·迪克小说中的那些街道,那些被幻象所扭曲,被阳光所扭曲,被我内心的灰尘所扭曲,他的文字犹如梦的再现,像一张网,铺在地上让你行走,磕磕绊绊的。卡森的文字,好像白日梦,对,就是这个词,白日梦,你走进了七十年前,和你一般年纪的女作家的房间,她在奋笔疾书,她仿佛闭上了黑色的眼睛,闭上了黑色的大眼睛,任凭思绪的漂流。你的白日梦是那样煞白,你隔着厚厚的纸张,你的手仍旧能感觉到书的重量。
心是孤独的猎手,我们总是把不同的秘密告诉不同的朋友,所有的秘密加在一起也许会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秘密。整本书没有两颗心彼此深深地紧挨过,只有一颗孤独的心在慢慢接近另一颗,看起来无限接近,却又信桐者永不触碰。心便是如此的孤独,读完了这本书我终于体会到了士为知已者死这句话。在这个繁华而空洞的世界,多少人肯倾听与洞悉我们心底中的秘密,又有多少人肯陪伴我们一生不离不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