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吕瑞英的相关轶事

一戏一腔:听唱腔能分辨人物

科班时,师傅对吕瑞英说:“演员演戏,乌龟、王八、强盗、贼,样样都要会演。”对此,吕瑞英奉为信条。舞台上,什么角色她都敢尝试。因此,她戏路宽广,文的武的,老的少的,小姐丫头,正面反面,她都能演。

吕瑞英的老搭档、老生名家张桂凤说:“不管我们在台下有多熟悉,到了台上,她就会让我感到她是我在剧中的那个‘她’:演《打金枝》,她见我又娇又怕,就是我又爱又恼的女儿;演《九斤姑娘》,她非但叫我爱煞却捞不着,还要和我对着干;演《金山战鼓》,她是我20年烽火姻缘结发妻;演《二堂放子》,她是我大贤大德的好夫人……我们演过父女、夫妻、君臣、主仆、同僚、对头,一起经历过各种悲欢离合,但她从来不让我感觉这一个‘她’有那一个‘她’的影子。我最喜欢和她搭档演戏,我和她演得最过瘾的,是《凄凉辽宫月》。”

《凄凉辽宫月》是吕瑞英的代表作。1946年,周恩来第一次观看越剧时,观看的就是袁雪芬主演的这部戏,35年后上海越剧院恢复重演,意义重大。袁雪芬回忆说:“主演萧皇后的第一人选并非吕瑞英,但首选的演员推脱后,我第一个就想到了吕瑞英。她是一个很全面的演员,应该能有更多的发挥。”当袁雪芬说明原委,吕瑞英什么也没说,拿起剧本,就回去准备了。有人对吕瑞英说:“你也是大角儿,人家不演的戏,你当替补,多掉价啊。”吕瑞英只是笑笑,自顾自进入萧皇后的世界里了。

在《凄凉辽宫月》的最后一场,吕瑞英创作了一段脍炙人口的“弦下调”《一弯冷月照宫墙》。之后,还有一个唱段“深宫不识征战苦”,这是一段点题的唱,如果唱得不好,就会影响这场戏的艺术效果。吕瑞英在传统的越剧调腔之外,创造性地用E调唱腔,并让乐队借用京剧反二黄的过门来渲染气氛,收到了极佳的艺术效果。对这段“收尾”唱腔,袁雪芬赞赏有加:“很好听,也把戏推向了高潮。”

于是,很多人建议:今后要反复运用这些旋律,让它成为“吕派”的特征性旋律。也有人劝吕瑞英:“你每个戏的唱腔都是新的,观众都会记不住的。”更有人议论:“吕瑞英的唱腔,好听不好学。”吕瑞英却坚持:“唱腔代表人物的语言,不同的人物,不可能说一样的话。唱腔是否符合人物性格、是否好听,这是我可以左右的;至于好不好学,能不能学,我无闷迅液法左右。”在这个问题上,被人议论多了,吕瑞英发下狠话:“我只想着创造人物,从不想要刻意去创造流派。如果为了形成我的流派,而要我去反复唱一些容易让人辨认的固定唱腔,我不愿意。如果因此要我改变自己的艺术追求,我宁可让这个流派断子绝孙。”

1989年,吕瑞英在卸掉上海越剧院院长一职后,着手打磨她的“看家戏”《穆桂英》。1956年,年仅23岁的吕瑞英就主演了《穆桂英挂帅》。那时,吕瑞英借鉴豫剧的音乐,设计了一段脍炙人口的“辕门外三声炮响如雷震”。两年后,又主演了根据川剧改编的《辕门责夫》。在穆桂英的舞台形象阔别观众近30年后,吕瑞英“再披战袍”,由编剧周水荷将《穆桂英挂帅》和《辕门责夫》合而为一,并增加了两场新作“辞印”和“接印”,成为越剧《穆桂英》。其中《辞印》一场,杨家将不堪朝廷妄加谋逆之罪,愤然辞印还乡,穆桂英有一段历数杨家满门忠良为国捐躯的唱段。吕瑞英给人物选用了刚刚在越剧界萌芽的“降B调”,以体现穆桂英的悲愤难平。然而,这时吕瑞英已经56岁,再不是30年前的“穆桂英”,因此曲调调门较高,难度太大,有人建议删掉这段唱,吕瑞英却力图努力克服困难,以求艺术上的完美,并说:“如果正式演出前,我还是唱不下来,就删掉;但请让我试一试。”于是,酷暑时节,早上9点钟才排戏,吕瑞英7点刚过就出现在了排练场,练功、练唱,正式排戏时,早已浑身大汗淋漓。终于,《穆桂英》演出了,轰动一时,这段“辞印”新腔也成为了吕派的又一经典唱段。

这次,何占豪创作《吕派交响》,再听《穆桂英》时,不由得感慨蚂物:“只一句‘辕门外三声炮响如雷震’,千军万马的音乐形象便跃然眼前,我只需稍作渲染,便成了交响乐。吕瑞英不是作曲家,但她的音乐创作方法却是作曲家式的。吕瑞英从人物出发,用接近歌剧作曲的方法创造了不同人物的声腔,一戏一腔,少有类同,听其唱腔便能分辨人物,这很了不起。”

注入华丽明亮青春昂扬的声腔特色

进入国家院团后,吕瑞英就像一只百灵鸟,沐浴着阳光昌世,唱出了欢乐而美妙的歌。科班的底子,十足的灵气,甜润的嗓音,可爱的扮相,20岁出头吕瑞英就成了剧院的重点培养对象,从《梁祝》的银心、《西厢记》的红娘到《打金枝》的君蕊公主,她接二连三地创造出了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。

吕瑞英说:“新中国成立后的十几年间,是我人生中最舒心的一段日子,所有人都在栽培我。在越剧发展最黄金的十几年里,我没有任何负担,可以全身心地投入人物创作。”在悲伤的旧时代,越剧用悲伤的曲调让悲伤的人们集体流泪;在昂扬的新时代,吕瑞英给越剧带来了阳光灿烂般的欢乐。吕瑞英从上世纪50年代发展起来的流派唱腔,大大弱化了越剧普遍具有的哀怨情调,注入了华丽明亮、青春昂扬的声腔特色,给人以春风扑面、阳光明媚之感。

进了华东戏曲研究院,吕瑞英就像海绵一样吸收知识。她学文化、学音乐理论,学弹钢琴,学视唱练耳,她还自己找老师,念完了高中课程。何占豪说,越剧的流派创始人,个个都是伟大的作曲家。吕瑞英与众不同的地方,在于她有很高的音乐天赋,也有“专曲专用”的音乐追求,更有机遇和条件提高音乐修养。因此,她能在传统调腔之外,创造性地吸收、运用各种新调新腔,使自己在塑造人物的音乐形象时,能够应人创腔,曲调、板式、调性特别丰富多样,也特别具有表现力和多姿多彩的音乐性,这在越剧界是比较少见的。

1954年,吕瑞英首次排演了她的名剧《打金枝》。导演陈鹏点拨她要演出公主的“骄娇”二气,但是要“骄得可爱”。如何让这个“骄傲公主”骄得可爱呢?吕瑞英想起一部外国电影,影片里,女主角用手向上拍着球,眼不看球,如此上场,神情颇为自得。何不将此借鉴到君蕊公主的出场上?于是,《打金枝·闯宫》一开场,君蕊公主如旋风般出场,头向侧仰,“不可一世”地亮相,顿时,一股青春气息扑面而来。开头一句“头戴珠冠压鬓齐”,骄傲而甜美;唱到“当今皇上是我父,我本是金枝玉叶驸马妻”时,公主身上散发出内心满满的优越感,而此时的一转身,韵味独具。与吕瑞英在《打金枝》里斗了30余年嘴的“驸马”范瑞娟说:“每当此时,便禁不住的满心欢喜。”那一年,吕瑞英带着《打金枝》参加了第一届华东戏曲汇演,一个21岁的青年演员,便和尹桂芳、范瑞娟、傅全香、徐玉兰、张桂凤等越剧名家一起,获得了名额极少的一等奖。

为了能进“华东”,吕瑞英挨过养母一记耳光;为了《打金枝》,她也挨过一次耳光。那是在1983年,范瑞娟突发眼疾无法登台演出《打金枝》,名小生徐玉兰临时顶替。在台上,两人越演越来劲,当演到郭暧吓唬公主说:“我不但要教训你,我还要打你”的时候,公主轻瞥一眼,下巴一扬,逼上前去说:“你打,你打,量你也不敢打。”郭暧真的被惹火了,一个巴掌“啪”地揍过去,只听到“哗啦啦”一声,公主凤冠上的珠子都被震落,散了一地。下了台,徐玉兰赶紧去看吕瑞英,发现她的脸都被打红了。吕瑞英娇嗔地说:“你还真的打我呀。”徐玉兰虽心疼,嘴上却不饶:“谁叫你的表演那么真实呢?这个巴掌真是你‘自己讨打’的。”

在越剧电影《红楼梦》里,徐玉兰演的是贾宝玉,吕瑞英演的是薛宝钗。宝玉对劝他“谈讲些仕途经济好学问”的宝钗,嗤之以鼻;然而,对“宝姐姐”吕瑞英的艺术,徐玉兰却推崇有加,认为“她能把人物角角落落的地方都嚼透,所以她演的人物很精致,但表现得又很自然,这是因为吕瑞英创作人物时花了很多心思。这种艺术,因为高级,所以难学。”所以才会有“吕瑞英的艺术,好看好听却难学”一说。

千人千面:将演和唱糅为一体

“文革”期间,吕瑞英无奈离开舞台,举家迁往广东,在雷州半岛当上了派出所的所长,1978年8月,吕瑞英回到了上海,回到了阔别13年的越剧舞台。当吕瑞英再一次出现在时任上海越剧院院长袁雪芬面前时,袁雪芬惊呆了:“是瑞英吗?”136斤体重的吕瑞英比原先胖了近30斤。当时,有很多人断定,她不可能恢复艺术风采了。

要上舞台,就必须改变形象。吕瑞英开始玩命地减肥、练功,渐渐地,把体重降到了110斤,她还专门拜师学习声乐,恢复了嗓音的青春。重回越剧院后,吕瑞英排演的第一部戏是《傲蕾·一兰》,跟她搭档的是范派男小生史济华。对吕瑞英这位自创一个流派的艺术家,剧组所有人都充满敬佩。开始排戏时,史济华对她说:“您是肉,我们是菜,我们来搭配您。”吕瑞英莞尔一笑,说:“现在是菜比肉贵。”一句话,一下子把她跟大伙的心就拉近了。

两年后,吕瑞英主演的喜剧《桃李梅》投排了,越剧院请来话剧导演李家耀执导。李家耀发现,吕瑞英身上丝毫没有唯我独尊的旧艺人习气。按说,她是《桃李梅》中的第一号人物,剧组理应充分发挥吕派唱腔的优势。然而,吕瑞英为了在唱腔设置上能够让男演员发挥得“淋漓尽致”,主动提议导演:把观众熟悉的传统腔如“尺调腔”、“四工腔”等,尽量给男演员使用,自己可以选唱并不讨巧、比较难唱的创新调式。如此“削足适履”,对功成名就的艺术家,常常是很犯忌的。吕瑞英却不在乎,她乐于破格创新,使她创作的人物“千人千面”,让她的演和唱糅为一体,达到既唯美又传神的境界。

1983年,上海越剧院排演男女合演的越剧《花中君子》。那一年,吕瑞英已50岁,要出演开场时才只有14岁的李素萍,很多人都说“不合适”;吕瑞英能不能超越前辈小白玉梅,拿下全剧的核心唱段《爬堂》,很多人也都很怀疑。吕瑞英却不管这些议论。生活中,吕瑞英和蔼可亲,人称“宝姐姐”,因此会被民主推选为上海越剧院的院长;艺术上,吕瑞英却很有主见,人称排练场上的“小霸王”。这次,“小霸王”又坚定信心,要排演她的《花中君子》了。对剧中李素萍的弟弟李凤鸣,吕瑞英挑选了初出茅庐的赵志刚来扮演。

吕瑞英常说,戏是“排”出来的,排戏时敷衍了事,是不可能排得出好戏的。“赠弟卖身银”一场,为了葬父、助弟读书,李素萍被迫自卖自身。为了不让弟弟牵挂,她面带笑容劝慰弟弟。有一次,排练到这段时,吕瑞英竟突然恸哭起来,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。赵志刚完全看呆了。直到在场的袁雪芬说:“瑞英啊,你不能那么投入。”吕瑞英才慢慢止住哭声。赵志刚说,20多年过去了,然而,这一情景依然历历在目:“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。之后,我排戏时,都是像瑞英老师那样投入,绝不敢敷衍了事。”

至于《爬堂》,编剧为吕瑞英写了六七十句唱词,却被她“毫不领情”地删减了将近一半。她与编剧商量:“只要唱出了人物此情此景的心情,能精简的地方宁可一句也不多唱”。这段“见凤鸣”的唱段也开启了她运用唱腔设计的先河。

缘何吕瑞英没有被“框住”

上世纪50年代,一次,袁雪芬主演《梅花魂》,演到一半,突然咳血病退。第二天日场,吕瑞英就顶替登场,唱的腔,完全依照袁雪芬。多年后,有唱腔专家听到吕瑞英演唱的《梅花魂》录音资料,竟然“袁”、“吕”莫辨,很是惊讶。可见,吕瑞英是“死学”过袁雪芬的。

为了“死学”,吕瑞英放弃了去跟尹桂芳搭档担纲头肩旦,只身进“华东”,袁门立雪。袁雪芬演祝英台时,她是丫环银心;袁雪芬演崔莺莺时,她还是丫环,演红娘。通过同台“死学”,吕瑞英对袁雪芬的艺术了然于胸。

但是,吕瑞英的独特之处在于,当自己的流派已经形成之后,她没有固步自封,而是强化、张扬自己的流派特色,不断地自我突破。即:吕瑞英没有被师傅“框住”,也没有被自己“框住”。

戏曲的很多流派会把一些固定的、观众比较认可的、容易辨识的曲调反复应用,只要演员唱起这些流派的“特征性旋律”,观众就会为之鼓掌。但吕瑞英不在乎以某一种固定的曲调取胜,更不以“特征性旋律”推销自己。她总是从人物出发,为一戏造一腔。当某些流派在不同剧目之间唱腔的“重复使用率”高达60%时,吕瑞英可能连15%都不到,于是,成就了吕派艺术在音乐唱腔方面其他流派很难逾越的高峰。

创造一个流派是难能可贵的,而创造生动的人物形象更是演员的天职。在这两者之间如何平衡,如何取舍,吕瑞英作出了榜样,她给后人的启示,也许就在于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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