学在官府,是春秋以前我国古代学术文化和教育的一个重要特征。清代学者章学诚对于“学在官府”的特征作了详尽的总结和阐述。他在《校雠通义》的《原道》篇中说:有官斯有法,故法具于官;有法斯有书,故官守其书;有书斯有学,故师传其学;有学斯有业,故弟子习其业。官守学业皆出于一,而天下以同文为治,故私门无著述文字。私门无著述文字,则官守之分职,群书之部次,不复别有著录之法也。
他认为古代自从文字和书契产生以后,延自春秋战国之前,我国学术发展史存在一个学术官守,官师合一,私人无著述的特殊阶段。当时“官守之分职,即群书之部次”,不同的职官掌握不同类别的典籍,因而官守的区分便是各种典籍的自然分类。章学诚在《文史通义》中也多处阐明了以上的观点,他说:“古未尝有著述之事也,官师守其典章,史臣录其职载,文字之道,百官以之治而万民以之察,而其用已备矣。是故圣王书同文以平天下,未有不用模氏祥之于政教典章,而以文字为一人之著述者也。”(《文史通义·诗教下》)这些分析虽然缺乏从经济的、社会的、政治的角度作多方考察,推理颇为简单,但其立论却是大致正确的。
从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上看,“学在官府”的形成自有其深刻的社会原因。我国夏、商、周奴隶社会的形成和发展是建立在土地所有制基础上的,《诗经·小雅·北山》说:“溥天之下,莫非王土;率土之滨,莫非王臣。”说明当时的土地占有形式不是私人的土地所有制,而是以奴隶主“国有”形式出现的。以天子为首,诸侯、卿、大夫逐级层递的统治集团垄断了社会的生产资料,为了支配劳动力生产,调动国家机器的运转,统治者需要有一定的法规和典章,这便是“法具于官,有法斯有书,故宫守其书;有书斯有学,故师传其学”的由来。从掌握国家档案、法典法规这些最初的典籍,到占有其他的社会的精神文化资料,垄断文化教育。由于奴隶制社会的国家形态还处于较低级的阶段,社会文化还不甚发达,所以奴隶主垄断生产资料的结果,必然导致学术官守的局面。
春秋以前生产力较为落后的状况,也大大限制了学术文化的流传,影响了私人著述的创造。由于“官有其器,而民无其器”,“故在官者以肄习而愈精,在野者以简略而愈昧,此学术之所以多在官也”。礼乐器具的缺乏,限制了私家学术研究的开展。另一方面,“策”“简”“牍”“版”等典籍繁重的制作工艺也使民间不敢问津,而“惟官有书,而民无书”“的状况,则必然窒息民间私学的萌生。
奴隶制的宗法制度,也为春秋以前“学在官府”的不断延续提供了维系的纽带。宗法制度是在血缘关系掩盖下不平等的等级制度,所谓“明等级以导之以礼”(《国语·楚语上》),实际上是为了明等级、别贵贱,确立和维护奴隶主贵族集团世代相袭的尊贵地位,以加强对平民和奴隶的统治。宗法制度导致在政治上为官者世代为官,世卿世禄;在学术上,官守学业,子就父学,依然学术官守。至于其他阶层的平民,则“其庶人力于农穑,商工皂隶不知迁业”(《左传·襄公九年》),世代劳力,无由问学仕进。
从典籍发展史的角度上看,“学在官府”的症结,在于“官守其书”,典籍为官方所垄断而不能流传于民间。章学诚依据《周礼》的记载,在《校雠通义·原道》中进一步描述了春秋以前官守其书的具体情况。他说:“后世文字,必溯源于六艺。六艺非孔氏之书,乃周官之旧典也。《易》掌旦搏太卜,《书》藏外史,《礼》在宗伯,《乐》隶司乐,《诗》领于太师,《春秋》存乎国史。夫子自谓‘述而不作’,明乎官司失守,而师弟子之传业,于是判焉。”他指出:孔子以前,我国最早的典籍已出现,并为官府所掌,因此“六经”非孔子所作,而是“官司失守”以后孔子对周官旧典的整理和传述。这种说法,是比较符合历史实际的。
公元前770年,周平王东迁,我核型国历史进入了春秋时期。此期,周王室的权力日益削弱,名义上是天下共主,实际地位已形同诸侯小国,《国语·吴语》记载:“周室既卑,诸侯失礼于天子。”在周王室衰微的同时,各国诸侯纷纷超越礼的规范,称王称霸,甚至掠夺周天子的土地和人口,拒绝纳贡。随着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下移,学术中心也开始由周王室分散至各诸侯公室,这是学术下移的第一阶段。此期周王室虽然还掌握着一些典籍和礼乐,但是一些大的诸侯国已经有了自己的典籍,控制了学术和教育。“学在官府”由一个中心分散为若干中心。《左传·昭公二年》记载晋国的韩宣子到鲁国观书于太史氏,读《易象》和《鲁春秋》,不禁感叹曰:“周礼尽在鲁矣。”昭公十七年(前525),郯子给鲁昭公讲少妳氏以鸟命官的典故,于是,孔子向郯子请教官制,“既而告人曰:‘吾闻之,天子失官,学在四夷,犹信。’”郯子虽然来自附属鲁国的一个小国,可他却深谙古代典礼。从郯子身上,孔子深切感受到周王室的学术官守终于被破坏,而学术礼制已经流散于四方。
由春秋以前的“学在官府”到春秋中后期的“学在四夷”,我国古代学术文化经历了一次变迁。从这一阶段的变迁中可以看到,由于学术中心下移,不仅典籍的数量逐渐增多,而且官守典籍的封闭格局也被逐渐打破,周王室和诸侯公室的藏书开始对他国贵族和学者开放。典籍流传范围的拓宽,推动学术下移不断向纵深发展,昭示着我国学术文化繁荣和典籍初兴时期的到来。